
南邊的無盡海,是阻止世人進入太乙學院最大的阻礙,它一望無際,沒有盡頭,據傳似乎比六國加起來還要大,占據了玄古大陸一半的面積。
海上常有霧,會迷惑人們心智,若是沒有精確的導航非常容易迷路,最后死在海中。
哪怕是坐船也無法從無盡海到達太乙學院,無盡海中有大大小小數千上萬個法陣,一個套一個,至今還沒有人能乘船穿過無盡海到達太乙學院。
想要去往學院,只有乘坐云車飛龍。
虞歲接下來看到的都是無盡的海域,月光照耀下,或是湛藍,或是黑沉,偶爾云霧遮掩,什么也看不見。
她單手托腮,看了良久,又似在發呆,直到敲門聲響起。
敲門聲篤篤篤響個不停,不像是優雅的車夫莫云能干得出來的事。
虞歲走上前去開門,看見門外站著一男一女,跟她差不多年紀。青衫少年耷拉著腦袋,像是沒睡醒,梳著雙馬尾辮的白裙少女則滿眼興奮,見到虞歲時眼睛又亮了幾分。
“我是來自太淵國的薛嘉月,”少女朝虞歲笑彎了眼,又伸手指身旁沒睡醒的少年,“這是我表哥,薛木石。”
虞歲眨眨眼,沒說話。
薛嘉月自來熟,將掛在臂彎的食盒打開,從里面拿出一疊小食盒遞給虞歲:“這是見面禮,我們都是今年新來的學生,提前認識一下吧!”
說完也不管虞歲要不要,直接塞她手里后就轉身去敲對面的門。
看得出來這姑娘正處于興奮的狀態。
虞歲打開手中的食盒,看見里面裝著的糕點后,又默默蓋了回去。
“有人嗎?”薛嘉月敲著門,許久沒回應,剛將耳朵貼在門上,就見屋里的人開門,她險些摔進去,站在門口的人影側身避開,沒有要扶的意思。
“哎!”薛嘉月抓著門框穩住身體,“好險,你……”
她抬頭看去,見到屋中人的裝扮后頓住。
虞歲與薛木石也朝開門出來的人看去,薛木石似乎連困意都少了些,只是眼中多了幾分困惑。
站在門口的少年白衣束腰,玉冠束發,腰間佩劍,一手按壓在劍柄,氣勢冷峻。過道昏黃的光芒暈染在他過于白皙的肌膚上,濃黑的眼眉下,一雙凌厲卻又充滿沉默的眼輕輕掃過薛嘉月。
長相過于俊俏,氣質穩重成熟,讓薛嘉月看得心跳加快。
她忙退后兩步來到過道中,說話都輕柔了些,只是語調依舊藏不住的歡快:“這位少俠,我是來自太淵國的薛嘉月,都是新來的學生,我們就提前認識一下吧!”
“喏,這是給你的見面禮。”薛嘉月將小食盒遞出去。
少年沉默不語。
虞歲撓了撓臉,有些不忍看。
薛木石小聲提醒:“人家是女的。”
“啊?”薛嘉月回頭,“表哥你說什么這么小聲?”
“不是少俠,”薛木石費勁道,“她是女的。”
薛嘉月目光震驚地看回去。
“少年”沒有接食盒,只壓低嗓音道:“南靖,李金霜。”
“哦……哦哦。”薛嘉月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止不住點頭,為了避免尷尬,她火速去敲響李金霜隔壁的門。
在李金霜關上門時,隔壁的門開了。
出來的少年高高瘦瘦,穿的跟外邊幾位比起來較為落魄些,就一件藍色素簡長袍披著,衣物對他來說好像只需要能遮住該遮的地方就好。
少年抬手扣了扣頭發,衣袖就滑下去一大截,露出他傷痕累累的手臂。
“大半夜不睡覺,敲人房門干嘛呢?”少年扣完頭發又打了個哈欠,狹長的鳳眼漫不經心地掃過外邊的人們。
“送見面禮。”薛嘉月揚著大大的微笑,“我是……”
“知道了,太淵國人。”少年接過薛嘉月遞出來的食盒,卻朝對面的虞歲看了眼,輕抬下巴示意,“你呢?”
另外兩人也看向虞歲。
虞歲這時候也不好繼續當啞巴,開口道:“青陽,南宮歲。”
“噢,南宮郡主。”少年朝虞歲挑眉,“久仰大名。”
看過去的眼神卻有幾分意味深長。
“你呢?”薛嘉月催促,“你都問了別人,總不能自己卻不說吧。”
少年懶洋洋道:“農家,衛仁。”
三人聽得一愣。
其他人都說自己是哪國人,他上來就報自己是哪家弟子。
“這玩意,”衛仁打開食盒吃了兩口糕點后又吐回去,毫不客氣地蓋上,關門前評價,“狗都不吃。”
“哎!”薛嘉月反應過來,沒生氣兩秒,舉起的手又放下,“又不是我做的,是在這龍車里拿的食物。”
薛木石忽然道:“你別動。”
薛嘉月回頭:“怎么了?”
“別動。”薛木石滿臉為難,似乎不想管事,又不得不幫忙。
他走上前去,撩開薛嘉月后頸的頭發,從她后頸發根中拎出一只小小的紅蝎子來。
“農家的石蝎子,是他們竊取情報常用的。”薛木石把小紅蝎子扔給薛嘉月,退后五步,他自己其實很怕這種小玩意。
薛嘉月看后瞪圓了眼,氣得要死,拎著石蝎子朝衛仁的房門甩去:“你也太心機了吧!”
說完不解氣,還想踹門,又覺得這是在龍車上,對方已經是入了流派的弟子,一個石蝎子她都沒察覺到,萬一再有什么別的東西就不好辦了。
薛嘉月忍了,一腳踩碎石蝎子后氣呼呼地離開這一節龍車。
虞歲看著地面碎地四分五裂的石蝎子,片刻后,那些碎片兀自復原,重新拼接成石蝎子,順著門縫爬進去。
屋內沒有點燈,黑乎乎一片,躺在床上的衛仁伸出手,讓紅蝎子爬到指尖,再塞入口中嚼爛吞下。
虞歲關上門,重新坐到窗邊,望著外邊的黑海陷入沉思。
衛仁說農家時,她就確定,這人知道息壤在她這。
薛家這對表兄妹,妹妹活潑擅長打交道,哥哥像個社恐,眼力見卻不一般,能立馬發現衛仁留在薛嘉月身上的石蝎子。
至于那位女扮男裝的“少俠”李金霜,有點意思。
虞歲屈指輕敲桌面,片刻后拿起聽風尺,在無盡海內,沒有通信陣,也無法建立通信陣,也就沒法向外發送傳文。
她看了會毫無動靜的聽風尺,又看了眼放在旁邊的黑盒子,里面裝著氐宿天秤,是要去法家場地把顧乾救出來的重要道具。
虞歲想了想,打開食盒,抓了塊綠豆糕放嘴里吃,片刻后,她全都吐掉了。
確實。
這玩意狗都不吃。
*
虞歲一夜未眠。
她在窗邊坐了一夜,看月亮緩慢沉沒,再看太陽東出,橘金色的光芒沖破云霧,一點點照亮海面和前路。
隱約能看見巨大的島嶼和城池時,低沉渾厚的龍吟聲也隨之響起。
太乙學院有一國之大,所言非虛。
虞歲在天上往下看,能感受到下方地勢的遼闊,隨著天光追逐而來,城中亮著微光的燈盞逐漸全數熄滅。
外城幾乎全是生意人。
他們有的從出生開始就在這里,也有的是從外界來跟太乙學院做生意的,來自六國不同地方,這里魚龍混雜,有單純做生意的,也有做黑吃黑的;還有他國的逃亡者,隱姓埋名老實過日子,也有不老實的。
在太乙外城,學院不管弟子們的江湖恩怨、家國恩怨、個人恩怨。
只有在學院內才會有不可殺人的限制。
在當今學院內,有二十四位圣者。
學生數量好幾萬,每年都有人來,有人走。
龍吟聲由近而遠,車上的人們紛紛起身準備下去。龍車停留在外城渡口,沿海岸邊有幾十個降落的渡口。
虞歲開門時,正巧看見對門的李金霜也出來了,兩人猝不及防地相遇,李金霜匆匆瞥她一眼就收回視線,獨自朝出口走去。
岸邊的渡口對應每一節龍車,虞歲等人不需要走太遠就能看見出口。門外是新的世界,鳥語花香,高聳的巖壁上鋪滿花草,海鳥在清晨發出悅耳的鳴叫聲,叼著食物停留在龍車背上看新來的學生們。
南宮家的人早已等候多時。
“郡主。”站在渡口的黑胡子朝虞歲招手,“這邊!”
黑胡子朝虞歲走去,他身后還跟著已經長大的季蒙。
長大后的季蒙依舊像個瘦猴,不同的是皮膚比起在青陽帝都那會要黑了些,為了顧乾的事他本操碎了心,心中焦急,可在看見從龍車上下來的虞歲時,季蒙不由呆了呆,短暫的忘記去焦慮。
也就兩三年不見,怎么會有這么大的變化。
季蒙對虞歲的印象還停留在有些稚氣又呆萌的女孩,尤其是那天晚上他翻墻進去,看見是虞歲時還懷疑自己是不是走錯去了南宮王府。
他對那天晚上印象深刻。
因為虞歲拿著掃帚站在樹下,發現他落地后受驚的瞬間,像極了貓,瞳孔會放大變黑的貓。
如今走在橘金色朝陽下的少女,盈盈柳腰,膚白如瓷,外罩紗裙減緩了她衣裙的紅,走在日光中時,光芒照耀下又讓那鮮艷的紅復活,變得明媚璀璨。
一雙秋水眼眸自帶笑意,黑黝黝的瞳仁仍舊讓季蒙覺得像貓。
她長高了,小時候就精致漂亮的臉蛋也張開了,變得更添嫵媚與靈動。
季蒙腦子里莫名蹦出一句話來:我是對的。
還記得幾個月前他和顧乾等人聊當年一起在國院的女孩和太乙的女孩誰最好看時,他說是虞歲。
顧乾說各有各的優點,但另外兩人說是太乙的荀之雅。
如今見到虞歲,季蒙肯定道,我是對的。
黑胡子幫虞歲接過裝著氐宿天秤的盒子,邊走邊說:“從外城去法家論罪場有些遠,郡主還不會御風術,便先乘坐馬車過去。”
虞歲嗯聲應著,余光掃過站在邊上不動的季蒙,主動招呼道:“好久不見呀。”
季蒙反應過來,忙道:“郡主好久不見。”
“你在這也這么叫我嗎?”虞歲停下腳步看他,“不是說太乙學院內,無視階級,不需尊稱嗎?”
季蒙尷尬地摸了摸鼻子:“這是外城,還不算學院內,況且我也叫習慣了,不改口也沒什么。”
虞歲噢了聲,在侍從的幫助下上了馬車,黑胡子跟季蒙也跟著坐進來,在路上向她解釋當前狀況。
學生們接連從龍車上下來,看見眼前遼闊巍峨的天地發出驚嘆聲,嘰嘰喳喳,吵吵鬧鬧,甚至蓋過了海鳥的鳴叫。
李金霜獨自一人走在陰涼的小道,在喧囂中靜默。
衛仁覺得這日光晃眼,揉著眼睛慢悠悠地擠出人群,漫無目的地掃視人群,三五同伴朝他走來,并肩而行。
薛嘉月歡呼地朝前跑著,薛木石張了張嘴,最終覺得算了,什么都沒說,耷拉著腦袋慢吞吞走著。
“表哥你走這么慢干什么,跑起來啊!”
薛嘉月轉過身來拉著薛木石,連拖帶拽地讓他跑起來。
龍車上的海鳥似被新來的人們嚇倒,一口吞下食物,展翅飛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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